转眼已经到了五月份,正是一副春意盎然、生机勃勃的大好模样。
周景初暂住在沈国公府已近两个月,他虽常常给人一种疏离之感,但待人却十分有礼和气,府内上下俨然把这个器宇轩昂、风度不凡的少年当成了一家人。
不过最让清溪开心的是,她不仅多了一个哥哥把她放在心尖上宠着,她三哥最近好似也不太忙的样子,也不需要日日进宫陪那个无聊的太孙念书去了。
当她某日兴起,叽叽喳喳对着周景初念叨她的心思的时候,倒见周景初难得的脸僵了僵。她的周哥哥对她向来是无脑宠爱,不管她说什么,他定是要顺着她说下去的。
好在清溪虽觉得诧异,但也没追问下去,倒是让周景初松了口气。
他不是有意瞒着他,他的身份,但这个身份,虽他二人的交往并无助力,反倒是个累赘,还不如依旧像现下这般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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沈国公府收到赏花宴帖子的时候,清溪正被周景初放在膝上一口一口喂着荔枝膏水。
眼见着天越来越热,小丫头心里也是燥得很,一大清早便嚷着要吃牛乳西瓜冰酪,可这天终究还是未彻底地暖下来,此时过量饮用冰制品定会伤了脾胃。
小丫头想仗着身子康健胡闹,曹氏自是不肯,最后还是周景初提出给她吃一碗荔枝膏水方才罢了。
说起这荔枝膏水,倒是也可说道一番。
据传当今圣上在行军打仗之时,遇到了很大的困难,有不少士兵吃坏了肚子,消化不良,腹痛难忍。有一老翁恰巧路过,便将自家做的荔枝膏水赠与了那些士兵用以消食、和胃、健脾。
军中的形状圣上自是了如指掌,为感念老翁仁善,便将随身的玉佩赠与老翁,若他周荣成就大业,定加倍以报。
虽只是个小小的插曲,但圣上却牢牢记在了心中,功成名就便着人寻找了那位老翁,加封仁恩伯。
此老翁倒真真是个良善的性子,他并不以恩求报,也婉拒了皇帝的加封,只收了御赐的一点吃食,说是要给自己的小孙子尝尝。
这事儿传开以后,大家都嘲笑他傻,但沈国公却说他是个顶顶聪明之人,要不然,如何能以白身自由出入宫廷,自家小孙子又能够在无数达官显贵子孙中脱颖而出,得以成为太孙伴读呢?
其实,这荔枝膏水,远不是什么稀罕物什,不过是用乌梅、砂仁、肉桂、生姜、丁香等多味常见的食材凑在一起煮成的水罢了,不过喝起来倒是满满的荔枝味儿,对难以吃到鲜美荔枝的人家来说,未尝不是一番美味的“骗局”。
清溪此刻喝得有些心满意足,便厚着脸皮邀请周景初摸了摸她微微鼓涨的小肚子。
倒是手感不错,周景初心想。
话说回来,宫里为何要单独给清溪发一张帖子?哪怕国公府门第显贵,左右着通报的宫人提一句便罢了,难道是出自皇奶奶对清溪的喜爱?
他心中隐隐不安,但也想不出哪里奇怪,小丫头最近缠他缠的紧,眼下便又缠了上来,他无暇他想,便作罢了。
左右有皇奶奶在,定不会让小丫头受欺负了去的。
明天再安排几个暗卫,护着她就是了。
想到这里,他心稍安下来,听着小姑娘轻声的央求,便又抱着她上了街。
今日倒是顺利的很,没有董小宝那个碍事儿的小胖墩跟着。
不过甫一进家门,便见到了曹氏焦急的面孔。
他把沈家人视若家人,府中一干亲眷如今也早已习惯了不对她行礼,因此曹氏此时也仅仅点头向他问了个好。
耽误太孙进学可是大罪过,曹氏说过小丫头多次,可她压根不长记性。
不过今日她也没有心思再对她说教,她此次在门口等着她,是为着明日的赏花宴。
世人只知清溪县主,自幼得全家人宠爱,又有宫里那两位天底下最尊贵的主子护着,可她家公公位高权重,相公又是个刚正不阿,办起公事儿向来是六亲不认,是以他们从未将最宠爱的女儿带到那些人面前。
场面大了,虽是热闹,可世家大族就那么几家,来来回回也都是那些人,保不齐哪家和哪家便素来有恩怨,哪两个娘子之间又是互相不对付的。说白了,这些个赏花会虽名字文雅,龌龊事儿向来不少,走着进去横着出来的,小姐身子进去出来成了妇人的,打架斗殴致残的,自是屡见不鲜。
她们最珍之重之、视若生命的小姑娘,定是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损伤。
眼下女儿也长大了,过不了几年,也到了该说亲的年纪了,左右先露个脸,再慢慢相看着,总比到了年纪一抹黑的强。
此次专门递给清溪的帖子也是个契机,沈国公府最尊贵的嫡小姐,也是时候露面了。
今个儿也是赶巧,她早早为她裁剪好的春装适才刚送入府中,她虽知晓,那件桃粉色绣海棠花的百褶襦裙定是最衬自家乖乖的,可心里却总是要看着她试过才放心。
曹氏要抱着清溪回院子,她本还有些抗拒,可一听说是要去看新衣服,马上便扑到了曹氏怀中,乐呵呵地跟周景初挥挥手告别。
堂堂一国太孙,竟还比不上几件衣服吸引力来的大。
周景初无奈地摇了摇头,方才踱着步子回到自己的院落中温习课业去了。
是了,虽眼下是暂居国公府,可该做的课业一点都不少,反而因为不像从前日日上课,太傅布置的课后作业比往常还繁重了许多。
他常常都是白日里陪着小姑娘玩耍过了,晚上再挑灯一点点补习回去。
虽然忙碌,他倒是丝毫不觉疲惫,很是乐在其中。
另一头的清溪倒是没这么好心情。
减肥大业,从不是妙龄女子才有的困扰,年方七岁的清溪,此刻便已然有了这样的苦恼。
她居然胖了。
曹氏的眼光自是没错的,桃粉色的襦裙将清溪白嫩的肌肤衬得愈发莹白如玉,不过,小丫头虽生的是粉雕玉琢,那异常显眼的小肚子倒是让她与仙女无缘了,活像年画里走出来的福娃娃。
怪不得祖母近日看自己的眼神愈发慈爱,她对那些年画娃娃向来是喜欢的紧。
她循着声音向她那笑的花枝乱颤的母亲望去,飞快地向她使了个眼刀子。
曹氏见小丫头两手抱在胸前,歪头不再看她,便知道她生气了。
她悄悄绕到她身后,抱着她的小屁股,直接将人直直地端了起来,重重地往一下一下往她肉嘟嘟的小脸蛋上亲去。
清溪一开始还端着架子,嘴巴微微抿起,可到了后面,痒的实在受不住,便咯咯笑出声来。
沈敦海到了内室,看到的便是这个场面。
自家如花似玉的娇妻,唇上的口脂已然消失了大半,而那个咯咯笑的小丫头,倒是顶了一脸口脂印还不自知。
他本想拿了帕子给小丫头细细擦了去,可接收到曹氏的目光,便只得作罢。
不是他故意对不起小姑娘,实在是家庭地位受限。
清溪这满脸的口脂印一直留到夜间净脸,可小丫头毫无所知,在她的印象中,幼时最后一次去往皇城的前一天晚上,家中无论男女老少,无论谁见了她都是一脸笑意。
母亲曾说,人对着喜欢的人才会不自觉流露出笑意,他们对她笑,想必是对她着实是喜爱的紧。
于是,她对着他们,笑的也更加灿烂了些。
次日,清溪早早便被曹氏从被窝里拽了出来,难得地跟着家中长辈一同用了早膳。
她原以为,不会有人比她更早了,可到了皇城门外,还是被琳琅满目、各式各样的马车迷乱了双眼。
沈国公府的家眷进宫,一向得圣上体恤。
马车不过将将抵达皇城门口,御赐的步撵便已恭候在了马车旁。
曹氏虽在孩子和夫君面前惯常是一副凶悍的模样,可她也是名门闺秀,在人前,哪怕抱着清溪,也自是一派举止优雅、仪态万千的模样。
依着沈国公府的门第,一般人等,她本是不需要主动与人打招呼的,自等着别人向她问好便是。可她却不似寻常贵妇人,感受到旁人或艳羡、或打量的目光,并没有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,而是朝着各方轻轻点了点头。
在大周朝,虽宫内内侍的地位有所提高,但在门口伺候的,除了宫内主子特意指派过来等候哪位贵人的,一般品阶都不高,贵人下车时,有眼力见的常常是要主动跑过去弯下腰去给人当板凳踩的,小福子往常向来看不惯这样的事,可他在此久了,见多了机灵的小公公讨到赏,想到了家中境况,终是压下那些难言的情绪,抢先一步过来蹲下。
小福子恭敬地等了半天,背上始终没有感受到意想之中的重量,他自是知晓宫内对国公府的看重,这样的贵人不是他这等低贱的人可随意打量的,他但凡出了任何一点岔子,登时便会有人将他拖下去杖毙,思忖间,他的腰背挺得愈发直了些。